一个摸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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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叶】叶中人

合志的稿子解禁啦!混更大法好!

一个偶然相遇的小韩和小叶(?)的故事w


韩文清一向不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初中毕业后学校重修操场,高中毕业后学校翻新食堂,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迈进大学校园时,心里还有那么点希望这次能赶上个好时候。

可惜学长去带新学妹,新学弟只好团结地从报到处步行到宿舍,学校地图是方方正正的一张纸,他们在烈日下从三点半走到四点二十,才终于见到学校东南角那栋年头或许可以追溯到民国年间的四层小楼。

灰白的墙皮剥落大半,露出下头青砖的底,楼底下是一段用绿色塑料布搭起来的车棚,里头铁圈的车龙大抵全都锈烂了,外头蜿蜿蜒蜒缠绕着遮天蔽日的爬山虎,逆着光往上看,分不清鲜艳的是塑料布还是爬山虎。总之从上到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

这能住人么。有人小声嘀咕。又有人掏出手机讨好地问,学姐,帮帮忙吧,同文馆大门锁着呢,怎么进门啊!

那边厢学姐声音清亮:

“同文馆还有学生住?你们被蒙了吧?两年前就说那地方要拆了建网球场,没准儿是上头换领导又他妈变卦了……行行行,找宿管是吧,看见楼底下那个车棚没有,最里面有个小房间,找里头那人要钥匙去。”

四下推攘一圈,韩文清把行李放下,虎着脸说:“我进去。”

他那副样子,不怒自威,怒了就更吓人,其他人退后两步,自动给他让了条路出来。

电话里学姐还在说:“那宿管也很奇怪,你们小心着点……”可惜韩文清踏进车棚,后面的话全都听不见了。

爬山虎像一道帘子,把车棚里外隔绝开来,他往里走着,不长的路却也让人感觉背脊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围绕在四面八方的蝉鸣声让人昏了头脑,还是头上影影绰绰的破烂塑料布真的有遮阳效果。

那小屋在最里面,就像许许多多棚户区里头随意搭建的违章建筑一样,表面充斥着毛毡、铁板、破烂桌子腿儿,甚至连纸箱都用来增固这个狼狈不堪的小地方。门帘是一块烂了边角的红色毡布,从缝隙里能看到一截赤裸的小腿,有只手伸过去,在脚踝处用力挠了两下。

白倒是挺白的。

韩文清还没抬手,毡布里头就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挑起了帘子,仔细一看,那杆子灰糊糊的,前头镶着个油腻的铜黄色烟嘴,上头还悉悉索索掉出点沫子——都这个年头了,居然还有人用烟袋!

“新生?”一股烟气从房间里飘出来,“说拆不拆,这破地方还留着干什么呢?”

韩文清被烟熏了个正着,实在不想进这个脏乱差的小房间,他后退半步,只在门口调大了声音:“我来借钥匙。”

“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对长辈一点礼貌都没有……”里面丁零当啷乱响一阵,像是什么东西碰倒了,那人似乎也没在意,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着,重新掀起帘子的手和刚才缝隙里见着的那截小腿一样白得发亮。

依那人的身高,还得弯一下腰才能穿过门洞,他直起身子来,挠着那头好像一周都没洗过的头发仰脸看向韩文清,一双眼睛笑意盈盈:“是你啊,想借钥匙,至少也说个请吧?”

韩文清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有十八吗?”

那人眨眨眼睛:“我可有好几个十八了。”

韩文清只当他在胡扯,硬邦邦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借钥匙的,请你帮忙开个门。”

对方左手托着烟枪,右手伸到大裤衩后面的口袋里摸索一通:“……坏了,不知道掉在哪儿了。”

韩文清看他一副不怎么着急的样子,颇想从行李里掏出他妈亲手做的煎饼卷起来狠抽那人一顿,但行李放在外面,只能算他逃过一劫。

“甭着急,”那人边说边往外走,“哥现在就给你开门去。”

韩文清跟在他后面:“……我今年二十了。”

“你复读了?”

“……我是上学晚!我意思是,你没我大,你得管我叫哥。”

对方带着他在一群晒得七荤八素的大学新丁前面扬长而过,站在同文馆门口,那人回头瞅瞅韩文清:“哥,你真逗。”

后头一群人围上来,看着那人从地上拔了片草叶,随手一捻,卷成细长如牙签的一根,塞进锁孔里转了转,破破烂烂的铁锁里传来极微弱的一声“咔哒”,锁头弹开,从门环上掉了下来。

那人懒洋洋地推开门:“进去吧,平时不用锁,没有哪个贼愿意来这破地方。”

新生们一片静默,几十双眼睛直盯着那根扔在地上的草叶,不用想也知道,只要这人一走,保准还有几十个摄像头把这根草保送朋友圈。

那人倒是不怎么在意,磕了一下烟袋,面向这群目瞪口呆的男生们问道:“叫什么名字?”

前排一个发胶不知道抹了几两的白面小生四下瞧瞧,捏着手里的手机,挺高兴地回答:“我叫林宇衡。你真厉害,我能拍你的手吗?”

“……”那人也被噎了一下,烟袋锅指向韩文清,“我问他呢。”

韩文清道:“我姓韩,韩文清。”

“叶修,”那人笑着,“有事找我。”

 

同文馆楼太旧,不能接网线,只能用学校聊胜于无的公共无线,也没有热水,要步行十五分钟去学校最北面的澡堂洗澡,更别提空调和暖气,整个宿舍冬冷夏热,除了有个天花板外和露宿野外没什么区别——有时候雨季来了,天花板也不顶事儿,外面中雨里面小雨,外面暴雨里面就要摆起脸盆阵,能接一点是一点。

好在这楼不大,每年送进来遭罪的男生也就那么百来个,有的熬上两年就随着学院换了校区,有的就得一直坚挺着,风雨无阻地在爬山虎饲养出的大批蚊虫的陪伴下走过四年。

学校论坛上有个帖子每年都要被顶起来,第一届被派遣到同文馆过日子的师兄们用肉体写下了这一篇充满血泪的连载帖。从进门时右手边永远忽明忽暗的走廊灯,到三楼洗手间里一冲水就会发出86版《西游记》片头曲节奏的蹲坑……

韩文清就住三楼,除非其他所有蹲位都满员,否则没人会打开那个隔间,叫了维修工人也不管用,电话那头抠着脚的老大爷一听是同文馆,都会好心地劝他们忍过这一年。

 

“没准儿年底就拆了,这破地方,撑不了多久啦!”

 

韩文清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认真把师兄的帖子翻到后几页,因为起先发帖那人,嘴巴很贫,乐于跟学弟学妹插科打诨,后来好像换了个人接手,内容是接续的,可脾气就死硬许多,聊天时也一股老学究气,连墙壁上那些脸长得都一模一样的科学家挂画都会标记名字,前几页还有学生会感谢前辈,到了中间,大家就开始互相交换企鹅和微信……

可那个师兄还是认真更新了很久,最初发帖那人还嘲笑了后来的师兄,说“依你这个臭脾气,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他们学校的论坛是十多年前做的,后来陆陆续续重建过三两次,内容倒是没丢,只不过许多新鲜功能都没有,界面干巴巴的,像党政机关统一规格的那种枯燥审美。

也就只有韩文清闲着没事,晚上跑完步从操场散步回来——操场离宿舍也远得出奇,他跑步三十分钟,走回宿舍也要差不多三十分钟……寝室里一到晚上就守着尴尬的无线网联机打牌,没人跟他同跑,自然也没人跟他同路回来,他揣着手机,没事就打开学校论坛,把这长长的帖一页一页翻来看。

上个礼拜他跑步回来,正好撞见那个叶修从车棚里溜溜达达地走出来,手里还戳着那根不知道多大年纪的烟袋锅子。

叶修瞄着他脚上的运动鞋和上身背心里露出来的上臂二头肌,眨巴着眼睛道:“跑步去了?”

韩文清家教甚严,吃饭不许吧唧嘴,动筷子不许伸到桌那头,走路须得挺直了腰背,若是东倒西歪不踹死你就算好的。他看着叶修没骨头似的穿着拖鞋晃荡出来的样子,就打从心底里想从墙上扯下几根爬山虎,三下五除二把他绑成一根竖直的人棍。

不过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韩文清摘了耳机说了声嗯。

“才大一,就这么努力?”叶修笑着问他,“这栋楼一共住了两个学院,你是……学工程的?”

韩文清道:“我读历史。”

叶修愣了一下,眼神躲开,烟袋重新塞进嘴里吸了一口,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似的,神色平静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那之后,他每每跑步回来,总能看见叶修坐在矮墙下头,烟袋搁在身边,底下垫张报纸,叶修坐着的样子也没什么精气神儿,盘着腿,一根一根地从身旁草坪里揪草。

叶修见他跑步回来,也总要和他打个招呼:“又跑步去了?”

有一回他特意走过去,蹲在叶修前头看他,那人一双手灵巧出奇,若是仔细看的话,也的确称得上“修长”,手指上下翻飞,细长的草茎和宽阔的草叶在他掌心里慢慢变成虫蚝和动物模样。

见韩文清看他,叶修从报纸上捡起一只编好的兔子,推过去让他拿走。

韩文清没有拿他东西的意思,可叶修努努嘴,旁边草蚂蚱和小老鼠什么的摊了一大堆,确实不是什么珍稀玩意儿。他又看一眼手里这只兔子,才两个指节那么大,绿莹莹的活像是马上就要跳到他脸上来。

他托着那只兔子走回寝室,室友们从震耳欲聋的斗地主中回过头来盯着他:“你这兔子,是宿管给的?”

叶修那天告诉了他名字,可围观的人挺多,记得的人却没多少。对于刚上大学、脑子里除了打游戏和抠脚没剩多少空间的男生们来说,宿管的名字,和泡面盒里的蔬菜包一样可有可无。

“宿管可真是个怪人,”他们挤眉弄眼地说,“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年纪跟咱们差不多,怎么会在这个破地方当宿管?你们记不记得,开学那天他露那一手——谁要是会他那两下子,肯定早就发家致富了!这两天总有人瞧见他在门口坐着编草叶子玩儿,楼下工程三班那个,昨天带女朋友散步,想找宿管要一个草编的蜻蜓,可他死活都不给……你这兔子,到底是怎么拿到的?你们很熟?”

韩文清把兔子放到桌上,敷衍说:“随便拿的。”

同学倒也不在意他态度,韩文清向来脸色不佳,不过人品尚好,球技也还不错,下课路上帮人带份铁板烧就能抵消绝大部分差评。

“有人问了前几届住这儿的学长,都说宿管从他们那时候起就是宿管了,也不去别的楼,就在同文馆这一栋守着,平时帮人修修自行车,据说他管的这一片,从来都没人丢车子!”

又有人说,韩文清去管车棚,也能达到这个效果,说不准还有贼良心发现,金盆洗手把自行车送回来……

韩文清呸了一声,那人递给他一个苹果,嬉皮笑脸请他消气。

他把苹果也随手扔到一边,心里无意中便想起叶修把小兔子递过来的样子,明明两边嘴角都扬着,若是搁在别人脸上,怎么也算是一个温柔善良的笑容,可叶修一朝他笑,他就总想在那张脸上使劲捏个两下。

 

他第二天起床,拿了毛巾正要往外走,忽然注意到桌上那苹果四周红润,唯有中间白了一块——不知是被谁啃了一口。

韩文清运动过后总睡得很熟,估摸着苹果是被室友吃的,问了两句却都说不是,他也没什么兴趣追究。洗漱之后出去吃早饭,八点钟宿舍外头都是行色匆匆的上早课的学生,只有不远处一个穿拖鞋的男人像是祖上有人是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拎着一袋包子走了过来。

叶修朝他招手:“吃吗?”

韩文清不大懂自己的心理,一个健康向上的早晨,实在不应该跟叶修坐在路边吃韭菜包子。不少出去上课的学生神色狐疑地悄悄看他俩,也有些人是认识的,光明正大地问韩文清怎么在这儿吃饭,他没法回答,只好扭过头专心吃包子。

“有时候这么歇一会儿,感觉还不赖吧?”叶修托着腮帮道,“看你每天过得太累,着什么急呢,大学一辈子也就一次。”

韩文清嘴里塞着包子:“你才多大。”

叶修笑了一下,八点钟的阳光让他变得像一块雾蒙蒙的玻璃,只剩下眼睛是亮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扫出一片柔和的阴影。

韩文清的包子梗在喉咙口,他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该怎么咽下东西,也忘了这个姿势有多不规矩,他清楚地感觉到阳光在叶修的头发梢上跳着,他用那对他来说称得上罕有的柔情在心里记录着,他记下这个男人嘴唇翘起时唇缘微微的凹陷,和空气里洋溢着的无法挥散的韭菜味儿。

“我早该知道你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叶修嘟囔道,“死心眼。”

 

韩文清帮他把吃剩的东西收拾起来——这人手脚不勤快,吃完就拎着袋子做老僧入定状,韩文清站起来,背对着阳光低头问他:

“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叶修头也不抬,肩膀垂着,半晌才说:“你想多了。”

 

即便后来韩文清跟叶修熟了,也还是觉得这人奇怪,有时候整天坐在路边发呆,有时候又连续几天见不到人影,深夜唱K回来的学生们找不到他人,只能个个都磨练出一身钻窗翻墙的好身手。

“宿管玩忽职守!”

韩文清不止一次见到同文馆里住的学生对着叶修抗议,可对方笑眯眯的,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拿起烟袋抽上一口,唇边吹出轻若无物的一缕烟气,那男生怔了一下,犹豫着退后几步,转头离开时嘴里还道:“算了,下回等着瞧……”

一个认怂的算不得什么,可韩文清心里数着,光是他见过的就有三四个,一栋楼里上百个学生,难道每一个都怕了这个小白脸不成?

他愈发盯紧叶修,大一课少,没事就跑去车棚里串门,毡布帘子一挑,里头那仅容一人生活的小房间,就又硬生生塞了个大男人。叶修头回见他进门时差点吓掉了手里的烟袋,直喊着房子塌了要他赶紧出去。

那房间太小,外头被各色纸箱铁板包着,里头却收拾得还算整齐,一边是床,另一边仍是用各色纸箱堆起来的置物处。烟叶袋子和书本乱七八糟地摊在箱子上,叶修瞟他一眼,慢悠悠地从捡起床边内裤塞进了被子里。

韩文清一屁股坐过去,从包里掏了本书出来。

叶修往后蹭蹭,给他让出地方,自己盘腿坐在床边,用肩膀拱了一下韩文清:“你要在我这儿背单词?”

韩文清看都不看他,手指捋到书页里夹的纸条,找到上次背到的位置,拿笔做上记号。

叶修又硬靠过去,一看那纸条就又笑了:“超市小票啊?”

他把那张小票抢到手里,韩文清作势要揍他,他躲也不躲,光着脚倚在韩文清背上,破破烂烂的“天花板”上布满缝隙,他借着那点漏下来的日光把纸条展开来看:“洗发水、衣架、方便面……卫生纸十卷装,真是精力旺盛的大一。”

身后那人背单词的声音一直没停,可叶修转过头去,韩文清头发很短,因而那双发红的耳根也就愈发明显……

他忍住没笑,伸手到床角落里摸摸索索,最后掏出一只塑封书签,从韩文清头上垂下来叫他拿去。

塑封膜里头是一片银杏叶子,金灿灿的,活像是刚从哪棵秋天的树上落下来似的。

“你做的?”

叶修点点头:“别人教我做的,你还要不要?”

韩文清把书签夹进他的四六级红宝书,转过身来面对叶修:“你平时都干什么?”

“不干什么,闲着,”可他抬头看到韩文清又要黑脸,还是没控制住嘴边这声笑,“对我礼貌点,我可比你大……我还能干什么,看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呗,宿管不就该干这个吗?

“要么就在学校里溜达溜达,就像你每天晚上出去跑步,我们家以前就住这附近,我小时候就是在这儿长大的,闭着眼睛也能绕学校走一圈。我现在还记得大门口那栋丑得没法看的行政楼是怎么盖起来的……”

“你们家在学校做老师?”

叶修冷不丁又哈哈笑起来:“我们家教的东西,用不着课本。”

 

韩文清那天还从叶修那儿拿了个草编的青蛙。他跟叶修一块儿吃的晚饭,两个人坐在素来号称全校第一难吃的三食堂里,听叶修讲哪个菜配哪个菜还算能入口。不过也就是矮子里拔高个儿,“相当于给秃头戴假发”。要韩文清承认自己被叶修逗笑了,还不如让他晚上多跑两千米。

他回宿舍时也已经很晚了,寝室里其他人都不在,因为其中一个好不容易从隔壁音乐学院泡到个唱美声的女朋友,说是今天晚上要在KTV不醉不归。

他把青蛙跟兔子放在一起,那兔子拿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叶子还是笔挺翠绿,完全没有枯萎的迹象。

 

不过夜里蚊虫凶猛,他心烦意乱地爬起来打蚊子,冷不防看见床头那只青蛙张开嘴巴,草叶编织的口腔里吐出长长一根舌头,蚊子登时被卷入口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韩文清下床瞧了瞧那只青蛙,该蛙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又戳了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没准儿是看错了。

他抱着这个十分科学的猜想自欺欺人了很久,直到他常去叶修那儿串门,又被塞了一堆草编蜻蜓、草编老鼠、草编王八……除了王八没什么动静,其他动物几乎每一只都在夜里活蹦乱跳过。韩文清不得不在晚上下床逮老鼠,以及捕捉企图在室友脸上做记号的蜜蜂。

那天他逮到的是一只半夜爬到他胸口做俯卧撑的小猫,虽然只是草叶编的,没什么重量,但跑来跑去的肉垫还是踩得他很痒。

蹬着拖鞋去上厕所,他总听见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小猫竟跟着他出来了。

厕所在三楼左转最里面那间,传说闹过鬼,不过整栋同文馆都像个鬼屋,可能闹鬼的传说也没什么大不了。韩文清迷迷瞪瞪站到小便池前头,还没来得及解开裤子,就感觉到仿佛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想扭头,却怎么也扭不过去,只能用眼神余光看到自己肩头垂下来长长一缕头发,颜色极黑,从上面滴下来的水迹仔细看去分明就是血色……

他睡意昏沉,还没理清情况,肩上重量忽然一轻,伴随着女声微弱的尖叫,他成功转头看向肩膀,那只草编的小猫正站在上头狼吞虎咽,嘴里还悬挂着几根淌血的头发。

“是你救了我?”韩文清把小猫放在掌心,“还是他救了我?”

小猫吃饱喝足,慢条斯理地舔舔嘴唇,冲他打了个饱嗝。

门外脚步声传来,叶修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些许放心的神色:“它只会吃,不会说话。”

 

韩文清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也从来不说?”

 

叶修哪里都很奇怪——他身上没有一处是正常的,从开学时轻松打开的门锁,到那些他编了整整一天最后却不知道去哪儿了的小动物们,他像是被烟袋里吹出来的雾气包裹着,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韩文清上次去校史馆查证,大门口的行政楼四十年前就建起来了,那时候这所学校也才刚成立没几年。他记得叶修跟他提起过这所学校各种各样的小故事,记得叶修房间里颜色诡异的烟叶,也记得叶修总是偷偷看他,有时候是笑着的,有时候又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问过那个人眼神里充满回忆的怅惘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小猫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脑袋,张开嘴无声地打着呵欠。

 

“你不是问过吗——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叶修倚在洗手台边上,“我不认识你,我认识的那个人,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韩文清定定地看着他。

“左手边第二个蹲坑,不是一冲水就会唱歌吗,那个也是我弄坏的,我第一次亲他就是在这儿。亲到一半,手忙脚乱,有人过来上厕所,我们就躲到隔间里,我紧张,他更紧张,我就小声给他哼歌儿……”

叶修的手指在光滑的台面上敲出节奏,他盯着韩文清,像是要用眼神记住这张脸上每一个细节。

韩文清走到他身边,小猫跳过去,蜷缩在叶修柔软的头顶。

这个角度下,韩文清就比他高上那么一点儿,韩文清低着头,夜里很安静,他们身后的水龙头似乎没拧紧,水珠子滴在池里,声音清脆得好像春天第一场雨。叶修抚摸着他的脸,嘴唇抿紧,眉峰拧巴……叶修笑了一下,在窗外摇摆的爬山虎叶影中吻了上去。

 

韩文清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睡觉的姿势和打球的习惯动作都如出一辙。那个年代一切都荒芜而纯粹,学校里的银杏树底下永远坐满了读书的学生。

他读了这个学校的历史系,还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学校的学生,只是住在这里,没人说得清他是谁。那人跟他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他明明嫌弃得不得了,可是旁人讲了闲话,他还是会站在那人身前,挺起胸膛讨一份公正。

他后来知道那人家里世代从事的工作,他陪着他夜里出去捕捉迷途的魂魄,一起把它们晾在大风夜的银杏树梢上,然后趁着清晨收起来,碾碎做成烟叶,从那只烟袋里吹出来的烟雾能让每个人都做上一整晚的好梦。

他和那人躲在角落里接吻,他知道那也许错了,也许该去做更正确的事情,可是每当那人的眼睛看过来,他就好像心里被火柴划出了火。他看到那人被吻住时睫毛轻颤,他从来没夸过那人好看,可是似乎也没有哪个诗句能形容得出来他这时心动。他心里简直像这南方城市连绵不绝的雨天,潮湿得连衬衣袖口都是软绵绵的,拧一拧就恨不得渗出淅淅沥沥的半两眼泪。

再后来他生病了,也没人说得清是什么病,去了医院也没用,那人整天整天地陪着他,每天晚上他都梦见他们一起毕业,他回了学校任教,那人也一直留在学校里,他们一起变老了,退休了,坐在轮椅上看膝盖上那些草编的兔子跳来跳去。

 

最后那些梦断了,他睁开眼睛,叶修的睫毛还轻轻颤着。

 

十二月份刚到,学校就下了通知让同文馆的学生准备搬家,据说是要搬到挨着三食堂那栋刚建好的宿舍楼去。三食堂是很难吃,可是对这群受尽了老楼委屈的学生们来说,再难吃也算不得什么了。

隔三差五也会有工人这附近检查,偶尔测量一下数据,也有人踹一脚墙根之后捡走几块掉下来的墙皮。车棚也要拆了,自行车一律停到对面宿舍去,有人不信这个邪,偏要停在同文馆门口,结果第二天早上门口就只剩了一把车锁。

不过大多数学生没工夫关注这些,期末考试一科接着一科,也就只有一些人从笔记重点里抬起头来,浑浑噩噩地问上一句:“你说这地方以后要盖什么呢?网球场?还是游泳池?”

也有人问:“好像有阵子没见到宿管了,现在一到晚上就得翻墙……你不是跟宿管挺熟的吗,他去哪儿了?”

韩文清沉着脸,把书一合,背上包走了。

身后那人还在喊:“你什么时候用上这么小清新的书签了?好不好送我一个!”

 

同文馆是冬天拆的,学生考完试就都搬走了,韩文清跟父母讲好,要在学校多留几天。

他们那地方不怎么下雪,冬天也只是湿冷,韩文清裹着长风衣站在工程队后面,机械手臂伸长,四层连着三层,倾斜着一并坍塌下来。砖块灰尘四散崩裂,看热闹的人也不少,纷纷抱怨着躲到更后面去了。

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叫,混在仍然不断运作的拆除声中并不明显,然后有更多的人注意到……韩文清扭头看向侧面,那片铺天盖地的爬山虎因为楼塌了而垂在地上,有无数细小的绿色的动物从爬山虎叶片里面跑了出来,那些小小的造物从工程队下面经过,从人们的脚下经过,细看的话还能看出那是一只只兔子、青蛙、蟋蟀……

韩文清低下头,一只小猫顺着他的裤腿爬到他肩头,他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把它塞进了口袋。

 

后来学校论坛里关于同文馆的帖子再也没有人注意过,直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那个死硬派师兄的账号登上来回复发帖人的调侃:

 

幼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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